郭乔的女性生存之歌：琐碎日常的诗意吟唱

王璐瑶

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市场经济体制的确立与城市化进程的发展，经济关系占据了社会主导地位，市场经济活力将个人从国家意义的政治生活中解放出来，个体自由与欲望的回归带来利己与享乐主义的风潮，大众文化、消费文化繁荣发展，后现代主义思潮兴起，社会思想文化呈现无中心、无深度、多元价值取向的特征。市民社会与新兴市民阶层崛起，知识分子将目光转向民间话语空间，集体共名的宏大叙事让位于个体本位的日常生活叙事，当代文学创作出现日常生活叙事转向。

郭乔虽然是少数民族作家，但在文学创作上不拘泥于这一文化身份与民族性探求，而是以自觉的意识顺应了文学的日常生活转向，致力于表现现代社会个体琐屑而平凡的俗世烟火。她的小说集《倒带》注重书写女性视角下的日常性生存现实，以大量细节化的描写叙述平常具体、重复琐碎的生活小事情，采用人物的心理流着意刻画女性私人的感性经验、隐秘的心理意识，以及伴着撕裂、隐痛但又获得新生、超越、释然与和解的精神成长。

无常命运劫夺下，女性超越自我生命的崇高精神。在《天使》这篇小说里，虚无缥缈的命运定数，使她陷入苦难的生命轨辙。她推开了喜欢的男生，自己的后背却遭受重物袭击，带来了不可逆转的高位截瘫，平庸琐碎的日常里依然萦绕着命运的牵引与无可奈何的宿命感。疾病不仅给她带来身体机能的障碍，身躯只能困于方寸狭地之间，也让她失去了原来拥有的一切美好，母亲、男生、同学、学校生活、外表、自我。生理的丧失与匮乏，被抛弃、离散与深重的破灭感，更唤起她主体的精神痛苦与存在虚无。在父亲邀请的男理发师面前，自己怪异的模样与失禁的丑态，让她作为人的尊严与权利被命运一再剥夺。自我存在价值的无意义、精神的空虚与孱弱爆发出更强烈的崩溃与暴虐，她朝父亲凄厉地喊叫、疯狂地咒骂，甚至绝食乞求死亡的超脱，这些行为虽然充满无力感，但都成为她依然活着、存在、具有生命力的印证，也是她意图与宿命抗争的自我觉醒、主动努力与情绪宣泄。她与父亲之间的互相攻击、伤害与共存，揭示了底层人民在与残忍的命运作斗争时最真实的痛苦挣扎与彼此救赎。头发这一身体的意象是全文的题眼，具有文化象征意义。最初她的头发浓密黑亮，如瀑布一样齐肩披着，代表着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生机勃勃女孩儿的强烈的主体意识，头发是其自我表达、认同与存在的彰显；在发生事故后，她失去了头发，命运的宰制使她失去了自我的自由权，又在作闹后被父亲粗暴地用剪刀剪成鬼剃头的发型，她的暴虐与抗议，让父亲感到深深的“被阉割”，父亲试图用随意剃发的方式惩罚她的狂怒与攻讦，在对她头发的控制与规训里重新找回男性权威；最后，父亲依然深爱与照顾女儿，理发师也有一颗大爱之心，在父亲的邀请下为女孩儿剪出来漂亮的发型，意味着她重新找回自我，与自我和解，在与命运抗争中获得新生的心灵写照。

现代都市的女性生存与精神成长。90年代以来市场经济体制带来意识形态的变化，经济利益的重视使个体获得肯定。伴随城市化进程的迅猛发展，物质景观与消费文化蓬勃兴起，追求个人欲望与物化倾向逐渐风行。《华服》里陆玑作为现代独立女性，为了在大城市扎根，放弃了与心爱的男人回到县城结婚的生活，但标榜不婚主义、经济独立的过程里，她却逐渐失去精神自我，沉沦于消费文化下的商品拜物与物化的欲望关系。现代大都市与消费文化紧密相连，人们被物的空前丰盛湮没，甚至被生产的商品支配。衣服作为物象，在这篇小说里获得大量细致地描绘。陆玑拥有精致的落地穿衣镜，又打造了规模庞大的衣帽间，她频繁表达对物的痴迷，对物的占有与欲望的满足近乎疯狂。这成百上千的衣物物象，凝结着她的虚幻欲望，弥散着被神圣化的虚荣，营造出幸福的幻觉，填满衣帽间似乎就填满了她空虚寂寞的心灵。而她的情感关系也是一种物化的畸形叙事，在与李之华的不伦之恋里，他们追求肉欲的狂欢、感官的刺激，彼此都物化为宣泄身体欲望的工具。当物的积累与物化的性，使她在青春逝去、游戏人间后只能感受到莫大的苍凉、孤寂与悲哀，才意识到自己虽然经济富足，但精神上不过是个“物化的工具人”。破碎的镜子一如她碎片化的内心，当从物欲编织的美梦中醒来，她重新找回坚定的自我，充满了面对生活的勇气与力量。

郭乔的女性日常生活叙事，在表现个人日常化生活时，不同于鸡零狗碎原生态生活的粗俗表达、平庸个体烦恼无奈的零度叙述，以及缺乏深度意义的生存本相，作者在平实、质朴的生活细节的铺叙里，深入发掘女性个体幽微的情感流动与精神觉醒，为世俗化、重复性的日常生活赋予了艺术化诗意与人性的崇高。

作者简介

郭乔的小说集《倒带》顺应日常生活叙事转向，致力于表现女性视角的日常生活，从平凡、琐碎的日常中刻画女性的感性经验与精神蜕变，表现现代社会里女性在面对无常命运、都市生活时的挫败、无奈，但又重新找寻自我、获得新生的心路历程，为世俗化叙事与普通的生活细节增添了艺术化诗意与哲理性思考。

文章推荐：任淑媛老师（宁夏大学）

图文编辑：吉一宁（宁夏大学）

责任校对：郑佳丽（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