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荷红|“天宫大战”之三百女神考述

摘 要：《天宫大战》的三百女神和八百神灵是在学者对满族神话传说的梳理过程中形成的，二者之间并无直接关联。八百神灵延续《天宫大战》诸多神灵叙事，但神话及民间文本因不同姓氏而不同，选择性祭祀某些神灵，以致形成各自特色。虽然《天宫大战》已不在民间流传，但其传统却深入影响满族的精神生活，特别影响了祭祀神系中诸多神灵的认知。

关键词：《天宫大战》;三百女神;乌勒本

1990年出版的富育光《萨满教与神话》载录《天宫大战》的全部内容。后来富育光与王宏刚合著的《萨满教女神》中再次刊布该神话内容。2009年，《天宫大战》与《西林安班玛发》合本出版时，仅载录《天宫大战》前六章节的汉字记音满语内容。《天宫大战》最吸引人之处是“三百女神”,而这“三百女神”为实指?还是虚指?本文通过探究与《天宫大战》有关的文本来阐释此问题。

一

“‘天宫大战’故事叫‘乌车姑乌勒本’,‘乌车姑’实际为‘神位’‘神板’‘神龛’之意”,民间亦称“神魔大战”“天神会战勒鲁里”“博额德音姆故事”。“渥车库”“乌车姑”和“窝车库”皆为满语weceku ulabun, 本文统称“窝车库”,“乌车姑乌勒本”即“窝车库乌勒本”,而满族民间所讲“窝车库乌勒本”一般指《天宫大战》。2009年版《天宫大战》是白蒙古演述的版本，载入以汉字记音满语的9个章节内容。该文本以创世神话为基本内容，讲述天地、万物、人类的起源、演变及发展历程，本文称其为创世史诗。该史诗由以韵文的众多神话连缀而成。此外，笔者在研究《天宫大战》时发现以下3种文本。

1.窝车库乌勒本《西林安班玛发》《乌布西奔妈妈》《恩切布库》《奥克敦妈妈》等被称为《天宫大战》的系列神话。

2.与《天宫大战》有关的异文。如，《宁安县民间故事集成》收录三则神话故事，由付、关、赵、吴四姓萨满讲述的《佛赫妈妈和乌申阔玛发》《天宫大战》《八主治世》;孙吴县富希陆搜集的《天宫大战》残本；关锁元之父讲述的《穆丹林神》;四季屯富七大爷讲述的《天宫大战》;阎铁文之父讲唱的异文等。2009版《天宫大战》附录收入6篇异文，分别为《佛赫妈妈和乌申阔玛发》《阿布凯恩都力创世》《老三星创世》《阿布凯赫赫创造天地人》《大魔鬼耶鲁里》《神魔大战》。细读《满族萨满神话》《宁古塔满族萨满神话》就发现，《天宫大战》的异文有《四方神》《佛托妈妈》《天宫大战》《八主治世》《阿布凯恩都力》《大魔鬼耶路哩》《阿布凯恩都力重整天宫》《再造天宫》《裂生诸神》《敖钦大神》《堂白太罗》等。

3.以往被忽略的满族民间神歌文本讲述各姓氏神灵的故事，如，《满族萨满神歌译注》《满族萨满文本研究》《满族民间萨满神书集成》《满族杨关赵三姓民间文本译注》等。

笔者与宋和平整理的《满语文本神话人物解析》(待出版)收入近800位神灵。但神灵名称多为以汉字记音满语，多有重复之处，600多位是应该有的。以下分析《天宫大战》“三百女神”与“八百神灵”间关系。

二

《天宫大战》之“三百女神”被统领在三大女神神系(或神群)之下，即天母阿布卡赫赫、地母巴那姆赫赫和星神卧勒多赫赫。较为有名的神祗只有三位，即耶鲁里、西斯林和阿布凯恩都力。耶鲁里与西斯林是男女同体，耶鲁里是由三大女神共同创造而成的，能自生自育。对西斯林身份，一说为阿布卡赫赫的爱女，后被夺去女性神牌，成为耶鲁里之下的男神；一说为阿布卡恩都力的爱子，是阿布卡恩都力酣声化形而成的巨神。耶鲁里为恶神，该神系统辖都托、豪托、托欧、多威、曾吉、角亢、安俄、德林、卡妞、胡突、沙麟、玛呼、喝荣、博诺、窝浑、苏搂等91位神灵，与女神神系势均力敌。

阿布卡赫赫神系有爱女西斯林女神，其一只脚化为德登女神。侍女女神有霍洛浑和霍洛昆、大侍女喜鹊、二侍女刺猬，三侍女奥朵西等。阿嘎妈妈执掌宇宙的雨水，额顿妈妈执掌宇宙的游风，窝米纳女神主管宇宙间百虫草木的精灵。阿布卡赫赫平定四方后，形成五个方位神：西方洼勒格女神、东方德立格女神、北方阿玛勒格女神、南方朱勒格女神、中位神都伦巴女神。

与盘古化生相似，“阿布卡赫赫气生云雷，卧勒多赫赫用阿布卡赫赫眼睛发布生顺、毕牙、那丹那拉呼”,其头发变成森林，汗水变成了溪河，腋毛变成木刻恩都力；身上的香肉变成者固鲁女神和依尔哈女神；身上搓落成泥化作无数能伸能缩的米亚卡小神和引导太阳光芒照进暗夜的鼠星神祗。巴纳姆赫赫生出天禽、地兽、土虫，有亲随27位。其女福特锦力神，“生得四头六臂八足的大力神，与德登女神同样是身高齐天，只不过她不守视天穹，而是护视九层天穹的下三层。四头分视四方，眼睛能观察到鸟虫也飞不到的地方，能看穿岩土峦岳。她的六臂能够托天摇地，拔山撼树，能缚捉住千里之外的飞鸟奔兔，闭眼伸手就能采摘野果，辨别百草，她长着人脚、兽腿、鸟爪、百虫的足，跑起来连风也追不到。她的身姿与姊妹神德登女神正相反，粗矮雄阔，像一座横亘千里的峰岩。”此外，长在巴那姆赫赫心上的突姆火神，被派到卧勒多赫赫身边，用其光、毛、火、发帮助赫赫照路。卧勒多赫赫布里妈妈，人身鸟翅，身背装满星辰的小皮口袋，主管天宇、星辰、星路、星桥，身边亲随女神42位。在后世神话中，东海女神德里给奥姆妈妈被称为第四位女神，自称查拉芬妈妈神群，统辖主宰女寿神、男寿神、老寿神、小寿神，兽寿神、禽寿神等。其他还有星神西离妈妈、塔其妈妈星神、护眼女神、芍单乌西哈、管门女神都凯女神等。

《乌布西奔妈妈》中，哑女乌布西奔成为天女萨满后，向众徒传授三百女神的神位和神讳。

阿布卡赫赫三姊妹女神，活泼聪慧，终日不知休闲，把中天划分天区十二方……山、云、雷、闪、雪、冰、风、雹、霁、雾、尘埃、露、雨、蚀、潮、浪、冻、凇、凌、浴、流、泉、氮、虹、炬、灶、洋、洲、霉、霄、霓、霜、霞、灵，三十四位大神，与山、云、雷、闪、雪、雨、虹七位辅神，共计四十二位尊神，月、星、光，乌鸦、喜鹊、灵鸠，六位尊神。

阿布卡赫赫显赫亲随女神三十九位，辅佐天母；德林天女，温金天女，布罕天女，美梅天女，秋罕天女，察林天女，布雅天女，留肯天女，齐齐天女，顿顿天女，主管上天；其敏天女，木林天女，乌达天女，麦阿天女，文兴天女，缶由天女，岔布天女，曼音天女，徐运天女，乌鲁天女，主管中天；夹加天女，巴那天女，乌林天女，音达天女，没音天女，瓦卡天女，顿云天女，毕钦天女，布温天女，萨林天女，主管下天；满鲁赫，达其布，乌布锦，达林布，其雅其，木及吉，忙嘎亚等九女神，为巡天大神。

巴那吉额姆显赫亲随女神二十七位，辅佐地母。

德力给奥母妈妈下属十三位女神：追日神、送日神、海豹神、海熊神、鱼神、龟神、海蛇神、蛙神、海风神、礁石神、海鸟草卉神、蜥蜴神、岛鬼值日神。

巴那吉额姆身边亲随女神，还有班达妈妈玛发、谷壑神、洞窟神、鬼府神、山巅神、河流神、江湖神、山峦神、林莽神、指路神、沙丘神、雪域神、碱滩神、石林神、地火神、旱神、虫神、地瘟神、土运神、地藏神、植育神、地被神、窝棚神、穴室神、窖神、树神、万牲万禽神。

卧勒多赫赫布星妈妈，人身鸟翅，身背装满星辰的小皮口袋，主管天宇、星辰、星路、星桥，身边亲随女神四十二位，辅佐星母。

托户离女神，统领安班、阿吉、图门三位女神，主司光明、照耀、眼明、心亮、温暖。

查依芬妈妈神群，统管主宰女寿神、男寿神、老寿神、小寿神，兽寿神、禽寿神、万花万草万木万鱼万虫万牲生命的护寿神。

阿米塔妈妈神群，司掌医疗杂症。其中，离苏妈妈管肺喘，丘琴妈妈管腰酸，安班妈妈管腿疾，邦离妈妈管下泻，米牙妈妈管生蛆，卡古妈妈头疮，难奇妈妈管心痛，阿米妈妈管苦，阿勒妈妈管暴疼，胡吉妈妈管眼肓，库鲁妈妈管口歪，班克恩妈妈管心颤，图库妈妈管冻馁，沙浑妈妈管呆痴，混泌妈妈管生育，库伦妈妈管难产，堵离妈妈管晕厥，班克妈妈管小耳灾，努克妈妈管老人灾，嗄克妈妈管女人灾，格克妈妈管万症灾。

合布离妈妈神群，主宰死亡及游魂安所。其中，布凡妈妈管游魂，布安妈妈管生魂，班哥妈妈管招魂，毕亚金妈妈管夜亡魂，毛新妈妈管失主魂，宏克妈妈管寻落魂，波叶妈妈管久敬魂，都七妈妈管转生魂，鄂林妈妈管降生新魂，莫音妈妈管冤诉魂。

乌布西奔萨满提到330位女神，且与《天宫大战》三大女神神系相比，多出几大神群。如，托户离女神、查依芬妈妈神群、阿米塔妈妈神群及合布离妈妈神群。

纵观“天宫大战”传统发现，诸多女神形象，形成较为完整女神王国，宇宙生成、日月运行、生命起源、人类生活都与女神神系息息相关。如，生命女神多阔霍、秋千女神车库、太阳女神舜安波、月亮女神毕牙、星光女神那丹、护眼女神者固鲁、登高女神德登、大力神福特锦、牧云女神奥朵西、鱼母神西离、迎日女神兴克里、西方女神洼勒格、东方女神德立格、北方女神阿玛勒格、南方女神朱勒格等。

每位神灵都有独特本领，有些神灵有神奇传说。其中，阿布卡赫赫侍女古尔苔与阿布卡恩都力化生而成的其其旦女神的神话更为悲壮。古尔苔“受命取太阳光坠落冰山，千辛万苦钻出冰山，取回神火温暖了土地。宇宙复苏，万物生机，古尔苔神女困在冰山中，饥饿难耐，误吃耶鲁里吐出的乌草穗，含恨死去，化作黑鸟，周身变成没有太阳的颜色，黑爪、壮嘴、号叫不息，奋飞世间山寨，巡夜传警，千年不惰，万年忠职。”其其旦女神盗走阿布卡恩都力的心中神火，怕神火熄灭，便把神火吞进肚里，嫌两脚行走太慢，便以手为足助驰。天长日久，在运火中，被烧成虎目、虎耳、豹头、豹须、獾身、鹰爪、猞猁尾的一只怪兽，即托亚拉哈女神。

由此可知，三百女神并非确指，八百神灵有些形象鲜明，有些只是简化为名字，但从保留下来的文本中能够读懂其原初状貌。

三

与巴纳姆赫赫相同，阿布卡恩都力大神性喜酣睡，将92位瞒尼神送到人间，包括战神、箭神、石神、瘟神、瘸神、头疼神、噬血神、大力神、受力神、穴居神、飞涧神、舟筏神、育婴神、产运神、媾交神、断事神、卜算神、驭火神、唤水神、山雪神、乌春神、玛克辛神、说古神、瞒爷神，传播古史子嗣故事。[2]74在《石姓萨满神歌译注》有多位瞒尼神，这些神灵在民间祭祀中有极为重要的位置。

《天宫大战》提到若干星神，各姓氏民间文本中甚至有专有名词，如，usiha mafari“祖先星神”、usiha de enduri“星神”、usiha jukten“神坛星神”、usiha weceri“祭星神”等。北斗七星或七星表达最为多样，如，narhun baibula“北斗七星神”、nadan naihū haha usiha“七星北斗星君”、nadan narhūn enduri“北斗七星神”、nadan i usiha“七星神”等。《满族杨关赵三姓民间文本译注》突出28星宿。

在“天宫大战”传统中动物神话占有相当比重，以下满族民间祭祀最为常见的虎神、鹰神为例加以说明。《恩切布库》众艾曼中，夹昆艾曼标志是鹰；塔思哈妈妈是虎，木克妈妈海鲸是东海的主人。阿布卡赫赫派身边的侍女变成雄鹰，把女婴叼走，并把女婴富育成人，成为世上第一女萨满。

虎神有20余种，如，tasha enduri“虎神”、tasha mama“虎祖母”、tasha manni“虎英雄”、deye fiyaju tasha“飞虎神”、deye tasha enduri“飞虎神”、talikū tasha“闪光飞虎神”、tang kiri tasha“卧虎神”、muhan tasha“公虎神”、biren tasha“母卧虎神”、alha tasha“花虎神”等。鹰神有30多种，如，aisin amba daimin“金翅大鹏”、aisin daimin“金雕神”、aisin daimin enduri“金雕神”、daimin ejen“雕神”、daimin gūnin enduri“雕神”、daimin i fisu“雕神”、daimin janggin“雕神”、amba daimin enduri“大雕神”等。

傅英仁讲述的神话文本的神话自成体系，有200余位神灵。如，神话“佛赫妈妈和乌申阔玛发”讲述天神与祖先神间的关系，耶鲁里跟阿布卡赫赫征战时，阿布卡赫赫跳神请诸神，使妖怪战败投降。阿布卡赫赫封投降的9河18江之水魔为河神，将36座山头之妖头封为山神。受伤的天宫男女诸神到人间，成为各氏族、各部落的祖先神。除神话和民间文本外，萨满实物同样印证女神神系。如，吉林省永吉县满族关德印家珍藏的萨满神图是清代中后期的遗物，是国内外首次发现的完整的清代萨满登梯神图。该图绘有三层神群，分别为女萨满始祖神，二辈女萨满主神，三辈男萨满主神。从神图内容看，女神已成系统，并占主导地位说明至近世，许多古老的女神仍受到满族的崇祀。

《天宫大战》的三百女神和八百神灵是在近年来学者对“天宫大战”神灵的分析中形成的，二者之间并无直接关联。八百神灵虽延续《天宫大战》诸多神灵叙事，但神话及民间文本因各姓氏所需，选择性地重点祭祀某些神灵，以至形成各自特色，如，以大神祭祀为主的四大姓氏，九台石姓瞒尼神多，杨宪文本星祭极为突出，宋屯乌苏关神灵谱系丰富，瑷珲富姓则以雪祭为主。《天宫大战》虽已不在民间流传，但其传统却深入到满族各姓氏中继续影响着其精神生活，特别是女神神系中的诸多神灵。

作者简介：高荷红,女，黑龙江佳木斯人，研究员，主要从事口头传统、满通古斯语族民间文学研究。

文中注释和参考文献从略，请见原刊。

文章来源：《满语研究》202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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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编辑：阿余尔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