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叙事长诗《鲁般鲁饶》是纳西东巴古籍中的经典作品，这首诗的语言具有纳西语言特有的语言节奏和音律特点，通过对这首诗纳西音韵艺术的探讨，可以看出东巴诗歌的语言艺术持征。

【关键词】节奏；情绪；灵活；和谐；工整

纳西东巴古籍中的《鲁般鲁饶》是一首优美的抒情诗，因它独特的语言艺术美，吸引了众多中外学者。早在1940年，美籍奥地利学者洛克就曾出版译著《开美久命金的爱情故事：译自纳西象形文字手稿的爱情故事》。以后纳西族学者周霖、和志武、和锡典、赵净修、牛相奎、木丽春、赵银棠、和发源等，又先后翻译了《鲁般鲁饶》的不同版本。人们被诗中的爱情故事所吸引，更被那些优美的纳西语诗句所感动。在此，我主要根据收入《纳西东巴古籍译著》（一）中，杨树兴、和云彩两位东巴诵经，和发源先生翻译的《鲁般鲁饶》（祭风）译著，试从节奏和音韵两方面论述其语言艺术。

一、节奏——音乐与情绪的统一

用纳西语诵读《鲁般鲁饶》，最动人的是它的节奏，仿佛谛听一曲万籁交响的乐章，又仿佛是在体味一种情绪，如泣如诉，娓娓道来。归纳起来，它的节奏主要有两方面的特色。

（一）音乐化的节奏

《鲁般鲁饶》的节奏富有音乐性，但又不同于其他的诗歌，有其独特特点。

首先，《鲁般鲁饶》的句式整齐而富有变化。全诗以五言为主，间有七言、九言、十一言等奇数句，还有少量的四言诗句，灵活多变，不拘一格，保持了民间诗歌的自由形式，读起来朗朗上口，有自然的节奏。例如：

其次，叠词、叠句、叠章复沓等手段的运用，造成一种回荡的旋律和流畅的节奏。例如：诗中描述男女青年迁徙过程时，每节末一句迭唱“lɤ³³ bɔr³³ lɤ³³ za³¹ t’ɤ³³ mə³³ lo³¹”（男女青年迁徙不下来）。把男女青年们迁徙的艰辛和他们执着的精神都隐现在这长歌浩叹的叠唱中。在描述青年男女们经过千辛万苦终于迁徙下来时，用了28个排段，每段末叠唱“lɤ³³ bɔr³³ lɤ³³ za³¹ mɯ³³ le³³ ts’ɿ²¹”（男女青年们迁移下来了）。重叠、复沓，像交织一起的抒情乐句反复一样，听起来悦耳、和谐。

再次，连串的排比句式的运用增强了诗歌的语言节奏。在《鲁般鲁饶》中，有长达十几句的排比，有整章、整节的排比，气势磅礴，一气呵成。这些排比句式有纳西语的特色。一方面，骈散间行，句式精美。另一方面，采用同义词避免同字复出，使文章有变化，不呆滞。此外，讲究前后对比、呼应。例如：描写九十个小伙和七十个姑娘在迁徙途中被大河阻隔时，用了这样的排比对偶句式：

经过艰辛的努力，终于相见时，又这样写道：

通过相见前后的对比，形象地描绘出男女青年们难舍难分的情形，生动地刻画了青年们的心理变化，同时也起到前后呼应的作用。

这种句式的变化、语言的重叠复沓、排比对偶的运用，使得诗句听起来悦耳和谐。这样的例子在东巴古籍中是很常见的。

（二）情绪化的节奏

《鲁般鲁饶》是东巴在为情死者的超度仪式——祭风仪式上诵读的经书。东巴常常采取晚上诵经或把皮鼓敲得很响等方式尽量回避青年男女，以免他们被经书诱惑效仿，但青年男女悄悄在皮鼓上泼水，使鼓声不响的事情还是时有发生。诗歌的情绪感染了人们，这种情绪也形成了诗歌特有的语言节奏。

首先，哀怨、伤感、缠绵是这首诗情绪的主旋律。这种情绪一方面源于诗歌的情节。《鲁般鲁饶》的故事也在民间流传，但多为零碎片段。东巴古籍中记载的虽较为完整，但情节多有出入。目前较为统一的记载是：朱古羽勒排和开美久命金两人深深相爱，乃至开美久命金有了身孕。在青年迁徙途中，朱古羽勒排被父母唤回，与心上人分开。开美久命金几次捎口信，叫朱古羽勒排来娶她，却只得到朱古羽勒排父母的诅咒。开美久命金失望至极，仿佛听到殉情女神的召唤，就在十二岩子坡吊死。朱古羽勒排赶来，为时已晚，于是烧起松柏，与心上人一道殉情。这样的情节使全诗贯穿着哀怨、伤感、缠绵的悲剧情调。

这种情绪还源于诗句轻缓、平直、悠长的声调特点，纳西语的声调有高平调、中平调、低降调、低升调四个，调值分别是：55、33、21、13。我们不能严格按照普通话的平仄标准给它们归类，但根据它们的调值可以把55、33、13看作平声，21看作仄声来研究。这首诗中70%以上的诗句为平调，有些段落甚至无一仄声调。

正是这种轻缓、平直、悠长的声调特点，使《鲁般鲁饶》产生了如泣如诉、缠绵悱恻、余音袅袅、绕梁三日的感觉。

其次，通篇可见的赋、比、兴手法的运用，增强了诗歌的抒情性。比、兴的手法的运用有纳西语言特色，其一，比兴的大量使用不仅使诗句的语言优美，而且使诗句节奏和谐。例如：“tsi⁵⁵li³³tsi⁵⁵sɿ³³sɿ³³，ə³³dzɿ²⁴se²¹sɿ³³sɿ³³”（鹡鸰鸟相互友爱，我俩多么友爱），用“鹡鸰”相互友爱，比喻“我们俩人”相亲相爱，同时前句对后句有起兴作用。其中“sɿ³³sɿ³³”为同音字，是同音起兴。

  格言式的比喻增强了诗歌的哲理性，如：

时光像射箭一去不复返。质朴形象，精辟独到、富含深刻哲理的比喻在纳西族诗歌中是极为普遍的。

再次，这首诗的独特语言风格，还体现在大量的拟人、夸张手法的运用上。比如诗中白鹤、布谷、蝉、鹡鸰、燕子等动物会帮助人们捎口信，富有人的情感。又如朱古羽勒排表达对开美久命金的思念时，用了夸张的手法，准确表现了朱古羽勒排因思念开美久命金而度日如年的心境。

《鲁般鲁饶》的节奏是一种音乐化的节奏。它的语言以伤感、哀怨为基调，有一唱三叹之音，低回往复，缠绵不尽，构成情绪化的语言节奏。

二、音韵——兼具自由古朴与工整之美

朱光潜在他的《诗论》中说：“凡诗都不可译成散文，也不可译成外国文，因为诗中音义俱重，义可译而音不可译。成功的译品都是创造而不是翻译。”读《鲁般鲁饶》译著感觉总是不如原著。《鲁般鲁饶》的音韵只能用纳西语去感受。需说明的是，诗歌音韵与语言节奏本是密不可分、相辅相成的，在此仅只是为了研究的方便分别叙述。 

（一）平仄

首先，大部分的诗句平仄不调。在《鲁般鲁饶》中，大部分的诗句平仄不调，但就节奏说，多胜于律诗，显示出自然的优势。例如：k’ɣ⁵⁵i³³lɤ³³ta⁵⁵ts’ɿ³³lo³³lo³³平、平、平、平、平、平、平（晚上青年说话喔罗罗），so²¹i³³lɤ³³lɔr²¹ts’ɿ³³hæ³³hæ³³仄 、平 、平、仄、平、平、平（早晨青年作乐笑哈哈）。这两句虽平仄不调，但能产生和谐的节奏，能使音义携手前进。

其次，部分诗句平仄相对。有些诗句，平仄在句中交替出现，在对句中对立，有律诗的特点。例如：ba²¹nɯ³³ba²¹hæ³³ba²¹ba²¹仄、平、平、仄、平、仄、仄（花呀银花金花开），ly³³nɯ³³o²¹ly³³ts’u²¹ly³³ta⁵⁵平、平、仄、平、仄、平、平（果呀玉果珍果结）。意义相对，平仄相对，形成诗歌整齐的美。

再次，有些诗句意义相对，平仄完全相同，同样有平仄谐和的作用，例如：

另外，有些纳西语音声调随语境变化而变化。例如：“ŋɤ²¹”（银）在“ŋɤ³³p’ər²¹”中为平调，在“ŋɤ²¹ty³³”（打银子）中为低降调。“hæ²¹”（金）在“hæ³³ʂɿ²¹”中为中平调，“hæ²¹ty³³” （打金子）中为低降调。这些词语声调的变化，主要的作用还是平仄相谐。

（二）韵

由于各民族语言不同，民歌押韵的特色也不同，《鲁般鲁绕》的用韵有纳西语音的特色。首先，压韵不限于句末，自由灵活。《鲁般鲁饶》不止有句末押韵，有时押腰、脚韵，有时押头韵。如：

这里前三句头押“V”韵，后五句头、腰、脚押“u”韵，这两个音素发音部位基本相同，只是发音方法不同，所以我们也可以把它们看作同韵。

其次，《鲁般鲁饶》中有些诗句的尾音正好是下句的始音，与汉语中顶针的修辞方法相同，使诗歌节奏和谐、富有韵律。如：k’ua⁵⁵hy²¹dɯ³³k’ɯ³³dzɿ²¹,k’ɯ³³dzɿ²¹dzi³³mə³³k’ɤ⁵⁵（木碗一脚长，脚长不会走）。

再次，叠韵、叠字、双声叠韵也使诗句音韵和谐。如前面举过的例子：

tsi⁵⁵li³³tsi⁵⁵sɿ³³sɿ³³，ə³³dzɿ²⁴se²¹sɿ³³sɿ³³中，“tsi⁵⁵li³³”（鹡鸰）为叠韵词，“sɿ³³sɿ³³”（相好）为叠音词。又如，“lɤ³³na²¹mu⁵⁵mu³³k’ɯ⁵⁵”（黑石怀里揣）中的“mu⁵⁵mu³³”（怀里）为双声叠韵词。

 （三）顿

正如汉语诗词的节奏与顿密切相关一样，纳西诗歌的节奏也与顿密切相关。顿即停顿，诗歌中的停顿，一般有语法停顿，逻辑停顿两种。语法停顿一般按标点符号来安排停顿节奏的快慢，逻辑停顿注重声音的整齐，往往在意义上不连属的字在声音上可连属。如：“ts’o²¹tʂ’ɿ³³—bər³³me³³”（人类所有——迁徙的）中有两次停顿意义上都不相连属。

一般情况下，这首诗每顿含两个音节。粗略地说，五言诗句每句三顿，七言诗句每句四顿，九言诗句每句五顿，十一言诗句则有六顿。例如：

少有的四言诗句，每句两顿。例如：i³³me³³—bu²¹hər³³,se²¹me³³—k’ua³³tɕi³³（山骡鬃青，岩羊角独）。

通常情况下，汉语诗歌每顿含两个音节，奇数字句未一字音延长为一顿，而纳西诗句通常把中间一字音延为一顿。例如：

汉语诗：国破—山河—在

纳西语诗：ho²¹hər⁵⁵—na⁵⁵—mə³³tæ⁵⁵

还有一种现象，《鲁般鲁饶》在诗句中加虚词“hə³³”（了）、“le³³”（表示一种状态，无实在意义）、“si³³ iə³³”（了）等，一方面犹如《诗经》《楚辞》中的“兮”，表示声音停留、延长。另一方面使诗句整齐，声音和谐。这样，诗句中有规律的停顿，增强了诗歌的节奏。

总而言之，《鲁般鲁饶》的音韵既有汉语诗歌音律的特色，也有浓厚的纳西民族语言特色。声、韵、顿既有民间诗词自由古朴的美，也有格律诗整齐的美。是东巴象形文字记载的诗歌中最具代表性的一首诗。

原文刊载于《民族文学研究》2004年第1期。

注释及参考文献从略，详见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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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编辑：和霁瑶